椛间月

=木花
十月前稿位已满
wb@ShielyKandel
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好忙

【夏五新年活动 2.15/12:00】死胎

| 普通人AU的带球跑破镜重圆文学

| 糖,关键词“久别重逢”,刀 @小夏 

Summary:夏油杰没想到会在妇产科门口见到五条悟

   

-1

夏油杰是在医院Omega生zhi科碰到五条悟的,那时候五条悟背后正跟着一个小孩,夏油杰背后有两个。

别误会,没有那种恶俗偶像剧旧情人重逢却各自结婚的意思,也没有“三年后他携天才哈佛宝宝强势归来”的陈旧戏码——虽然五条悟很有兴趣演这么个未婚先孕的脑瘫妈妈,虽然真正的事实,并没有比小说好一星半点。

这位是他的前男友、一位五年前分手打飞的去国外读研的海龟高材生,当年在一起浓情蜜意、蜜里调油,仿佛为爱能奉献所有;分手时愁云惨淡、不欢而散,点燃的火星终于熄灭于冰冷壁炉,第二天凌晨夏油杰裹着寒霜在首都起飞,把三年初恋连同一切打包带走。

下一次见面就是今日,Omega带着小豆丁站在生殖科门口,穿着喷漆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着双肩包,百无聊赖,神情慵懒,前男友滤镜下像个阅尽千帆的浪荡////子,疲惫又风情。隔壁妇产科的牌子明晃晃地挂着,小豆丁偷偷拉他的手,看到他打了个哈欠,而那头白毛无聊地一抖一抖。

……一模一样厌倦的神情,几乎要让他想到什么不好的场景了。

夏油杰咳嗽了一声,尴尬二字几乎写在了脸上。他率先把目光从前男友奇怪的衣品上移开,轻声道:“好久不见,悟。”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啊,杰。”他那双汪蓝的眼睛缓缓地转到他身上,眼角比年轻时更加狭长,“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过去一年。”

他似乎转变了不少,没有像以前那么大惊小怪,更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夏油杰想,于是他顺其自然地接话:“我听说你在祖苏利高等皇家学院读书,学业顺利吗?”

五条悟眨了眨眼,夸张地说道:“那当然,全额奖学金,我可是最强诶。”

他以前也常常说这么句话,通常是拉着夏油杰翻墙去打架。每逢此时,那双眼睛鲜活生动,嘴角上扬,雪白皮肤带有微微的红润光泽,倒是和以往别无二致。夏油杰心里像被什么轻轻地戳了一下。

“你呢?这一年还在老地方呆着?”

他闻言略微一停顿,“我辞职了。”男人平静地说道,他把鬓角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紧紧地盯着他,“我现在自己创业开公司。”

“啊?”五条悟“啊”了一声,没什么意外的反应,夏油杰有些说不出的失望,白发男人装模作样地海豹鼓掌,眨眨眼捧场,“哇,杰真厉害。”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夏油杰垂下眼,很好保持住得体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保持着这种微笑直到五条悟背后那个小孩露出他炸毛的黑色脑袋来,警惕地拉了拉青年的袖子。

“喂。”他的声音凶巴巴的,却一团稚气,“他是谁?”

五条悟放松地换了一边插裤袋,他和颜悦色地说:“他啊,我前男友。”在夏油杰“小孩子真的可以听得懂这个东西”和小孩“你居然有过对象”的目光洗礼下,五条悟面不改色地揽住小朋友的肩膀:“这位是我家小孩,来认识一下,叫叔叔。”

小孩不叫,五条悟笑嘻嘻地道:“怎么这么不礼貌呢小朋友,你快问问叔叔,叔叔也是陪小omega来看妇产科的吗?”

“……”

夏油杰看着那个小孩红着脸狠狠踩了五条悟一脚,五条悟夸张地跳起来,比着手势吵着什么小惠这样老师真的好伤心好伤心的乱七八糟的抱怨,这一刻所谓成熟了稳重了再也不鸡飞狗跳的评价全都跑到九霄云外,夏油杰想,他错了,果然还是那个五条悟。

夏油杰按住蠢蠢欲动的太阳穴,他等到一个大人一个小孩扯完头花终于安静下来,五条悟提起小孩的领子将他放到医院的长椅上,他朝夏油杰背后歪歪头:“不介绍一下?”

两个小鹌鹑一样缩在夏油杰背后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夏油杰伸手轻轻抚摸她们的头发,“菜菜子、美美子,我去年领养的两个小姑娘,”他对五条悟笑笑,“这位是五条先生。”

菜菜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句“五条先生”,美美子很害羞,把脸埋进夏油杰的手心里,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他们两个,夏油杰轻声安慰她,她仍把身体蜷缩得像个受惊的汤团。

夏油无奈地松开手,五条悟背后那个黑头发的小孩子不知怎么绕到他身边,他蹲下身,对美美子低语几句,然后美美子看看他,再迟疑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夏油杰下意识瞟了眼五条悟,五条悟还是那个表情,这个回合下来男人只能先鼓励性地点了点头。五条悟的小孩跳起来,拉着两个小姑娘一溜烟儿往门诊和住院区的方向跑去,一会儿便跑得没影。

“……”夏油杰再次无奈地笑了笑。

“他带她们去过道吹吹新鲜空气,哎呀,伏黑惠那小孩就这样,不听我话。不过,他挺喜欢你两姑娘的。”

“嗯。他姓伏黑?哪个伏黑?”

“就是你想的那个。”他说道,“他是禅院甚尔的儿子,跟他妈妈姓。从小父母双亡,伏黑家不善待他,我做好事不留名买回来的。”

哪门子不留名的好事。

夏油杰抿了抿唇,他提醒他,语气轻快起来,“拐卖儿童违法哦。”

“哇,我没有。”五条悟矢口否认,“领养证白纸黑字写着我是他后爹,再说了,我可对小惠比亲儿子还要亲。”

在远处玩的伏黑惠似乎听到了便宜爹造作的声音,狠狠往他们方向瞪了一眼。

“看上去不怎么像的样子。”夏油杰笑道。

“……”他不置可否。


五条悟朝他走过来,他这时能够更好地关注他了,他银白的头发已然过肩,松松地在脑后扎了一根短辫,他高了,看向他甚至需要微微低头,肩膀宽阔挺拔,简洁卫衣下身体的肌肉线条犹如一条埋藏的红线,只露出一点零星的线头。夏油杰看着五条悟举起手臂上突出的桡骨,光洁精瘦的小臂以及愈发深的眉目轮廓,他缓缓意识到十八岁的少年与二十三岁的青年区别的并非只有五年光阴,时间只是催化剂,在年轻的无聊中、在黎明前的慵懒里,以前种下的并非腐烂,而将以更加不堪的形式在未来重现。

五条悟清浅的目光落到他的脸颊边,他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冽气味,夏油杰眼尖地看见他后颈上歪歪扭扭地贴了一大片抑制贴,像某个幼稚园小孩垫着脚的杰作。

他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不出意外闻到几缕漏出的信息素,夏油杰眉心一动,蓝花楹香皂般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冲淡了各种信息素对Omega的骚扰。身为曾经标记过他的Alpha,即使标记被Omega洗去后,他们之间总有那么点科学无法解释的联系。

那点蓝楹花独特的清香混入海洋冷冽的水汽中,浓淡相宜,互相角逐、侵蚀、打破,最后氤氲着消散在浑浊的半空。

而五条悟打了个喷嚏,“太浓了,”他揉着鼻子说,眼睛蓝汪汪的,“杰的信息素还是好难闻。”

夏油杰肩膀一僵,要知道,这能被Omega保护协会定义成x骚扰,而五条悟虽然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但是——理所当然抱怨的语气与当年他们在高中早恋时一模一样,夏油杰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讽刺、还是单纯的习惯使然。

“抱歉。”他语气充满愧疚,“我以为医院的空气会让你难受,是我唐突。”

五条悟眯起眼睛,摆手:“哈,没事。现在早不难受了。”

他语气轻松,夏油杰却心里一沉,他知道他曾经是个连别人碰过的笔都嫌弃的少爷,但是他发现如今、夏油杰并非如记忆中的那般对五条悟了如指掌。

   

“硝子跟我讲你回国的时候我没想到这么快碰面,本来打算以前要好的同学一起聚餐。”他说道,在讲到“同学”时不自觉地咬了牙。

“什么叫本来哦,难道杰今天看到我就不想请我吃饭吗?”五条悟一歪头,眼睛一瞪,非常不满。

夏油杰被那自己滤镜下似喜似嗔的眼神搞得心神荡漾,轻咳一声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悟知道以后不算惊喜了。”

“没关系,我可以当不知道。”五条悟不依不饶。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异样地坚持,夏油杰眼睛里倒映着Omega宝蓝的眼睛,鼻尖飘着Omega清冽的水汽,前男友神态自然地歪头,他忍不住心猿意马。“好嘛。”他说,“为了补偿悟失去的惊喜,我还可以单独请悟吃饭。”

“太好了!”五条悟欢呼,“我要去松川环石料理!”

夏油杰的脸黑了。

  

  

  

-2

当天晚上家入硝子一个电话打进夏油杰的手机,单刀直入:“你见到五条悟了。”

女人用的陈述句,夏油杰哼了一声,“你消息倒快。”

“他昨天为了去医院用身份卡在我电脑里拷贝了一遍,今天你们的轨迹在医院产生重合。”硝子说,“他什么毛病?”

“妇科病。”夏油杰说,听到对面猛地一阵呛水的声音,才心满意足地解释,“开玩笑的,他带他养子来做腺体检查。”

“Omega?”

“不清楚,我猜是的。”

“哈。”家入硝子那边似乎模糊地笑了一声,“一个未婚、洗过腺体的Omega带着一个Omega小孩来医院碰到前男友,真有意思。”

“别嘲笑我了,硝子。”夏油杰温和地说,他刚从浴室里出来,只着一件松垮的浴袍,眉眼朦胧,湿润的黑发长长地、柔顺地垂到男人精壮的胸膛,仿佛连话语里都带着斩不断的温柔水汽,“我还约了他下星期吃饭,你说我送他什么好?爱彼皇家橡树怎么样?”

该死的有钱人。家入硝子被这理所当然地语气震了一下,“请等等夏油先生,今年是3068年对吧,不是3064年吧?五条悟是那个海龟插画家而不是你那个早恋对象吧?”她追问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听说过吗,夏油先生?”

室内的空气已然升温,湿漉漉的液体蒸发在淡淡的熏香中,取自京都树龄60年以上的丝柏,调制入精粹的油脂与细腻的香料,竹林清幽茂密,冷香清澈冽然,像那个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自觉按了按暖热的腺体。

“没有。我只知道,在抛弃一次机会之后我获得了第二次,我并不打算再次失去它。硝子,你也不知道五年前五条家找我说了什么。”夏油杰说,掩住鼻子咳嗽几声,“那并不值得说道,以你的性格你也不屑过问。”

“那你也明白,我对你和五条悟的感情问题不感兴趣,”硝子说,她早年抽烟抽坏了嗓子,电话里一把沙哑的低音,“不过看在你今天伤心难过的份上,我可以当一回知心姐姐。”

“可我不愿意当一回知心弟弟。”夏油杰说,“我仅仅想要说服你不要阻止我,因为你试图保护你被伤害的朋友,你觉得他会重蹈覆辙。”

“……”家入硝子在自家沙发上翻了个身,窸窸窣窣地拆开一包薄荷糖含在嘴里,她对Alpha该死的敏锐直觉翻了个白眼,“你说,我在听。五条家当时如何用尽手段挑拨您们的旷世绝恋?”

一缕细细的香灰落进白瓷香台里,形如荷叶的香口冒出奶白的烟云,氤氲香气如梦幻灭,夏油杰狭长的眉眼在熏香里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他婉婉而落的黑发,以及闭上的凤瞳。

“……事实上,”身家过亿的总裁平静地说道,“他们给了我五十万,要我离开五条悟。然后我收下了。”

“……”家入硝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挂断了电话。

  

  

-3

一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们聊到深更半夜,聊到最后家入硝子也被一盆狗血噎得翻了个白眼,她摇着头说自己要睡了,不想再掺和他们的世界,五条悟给她的伴手礼是一盒Dayna Decker的莱拉香薰藤条和一套Gien蔚蓝海岸系列餐具,她呻吟了一声:“该死的有钱人,为什么不干脆送钱啊。”夏油杰说:“记得送你已经不错了,我没有。”“没见过送前男友的。”硝子冷笑。

他们在半夜十二点互道晚安,伴着硝子家不远处教堂当当当的钟声荡入新一个不知所措的日子,夏油杰挂了电话,轻轻揉捏起自己被寒气拢住的小腿。他抬起脖子望向窗外——别墅在郊区,凌晨时分感应的交通轨道熄灭灯火,好久不曾亮起。天空笼罩一层透明薄膜,城市过滤网正费尽心力地创造干净的空气,星垂旷野,月笼寒纱,窗户上的夏油杰靠在椅背上整理公文包里的材料,头发早已晾干。

他躺在床上,世界慢慢颠倒旋转,他开始回想起家入硝子慢吞吞的语气,她讲道五条悟回国主要为了和几个学生进行采风,预计时间三个月,采风完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个国家。她讲话像夏油杰欠了她八百万,讲到最后阴阳怪气道你要是有心你早会去A 国找他,我看透你了,夏油杰,你就想试一试五条悟心里还留没留一个位置听你解释,所以你等着他来找你,等着他给你第二个机会。他要是不给呢,你就心安理得?

夏油杰耸了耸肩,他不经常亲自做决定,但是每逢一个决定必然深思熟虑,做出后很难更改。他在做决定前是个优柔寡断、左右摇摆的人,做出决定后陡然变成手腕果断的执行机器,无论在工作和生活中。对于夏油杰这种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他很少面临普通的两难,所以他面临的都是更加棘手的问题。

比如和五条悟分手,比如一贫如洗去创业。

他躺在床上闭眼,并不打算告诉家入硝子,他刚准备去找他,他先送上门来,冥冥之中有些见鬼的默契。他不可自抑地想到了从前,从前他和五条悟高中住同一个宿舍,对方虽然是富贵出身的少爷,却并非不擅长照顾自己,只是他更喜欢撒泼耍赖,拱着夏油杰的手让他代劳。Omega躺在床上玩他的头发,指尖缠了一下又一下,帮帮忙嘛,杰,杰,他嘟囔着。

杰说不可以,不要,别做梦了,起来写小组作业。悟说才不,讨厌,说好留到明天。他把夏油杰的头发缠得乱七八糟,凑上去好奇地看他耳朵,抚摸那串沉重的耳坠。

好沉,杰为什么要带它?五条悟发问,夏油杰像薅一条缅因般把他从床上薅起来,回答,习惯了,总要有点重量约束自己。

五条悟不满地顿了顿,夏油杰看出他还想要反驳,于是随手把旁边一颗酸奶山楂塞进五条悟嘴里,换来Omega张牙舞爪地一个瞪眼。

哼。他大声说。

胡搅蛮缠几次后夏油杰下定决心不理他,然后五条悟在他床上打滚,眼睛睁得圆圆的又漂漂亮亮,他不会刻意动用自己的优势,却自发有种展示优势的天性——比如他好看极了,稍微不要脸卖个萌,骨子里很有点大男子主义的高中生夏油杰就吃这套:哎呀为朋友两肋插刀,为Omega当胸一刀。

Omega=骗子,尤其是叫五条悟的Omega。夏油杰的初恋令人头痛,总拉着他的手在学校里狂奔,熟门熟路地翻墙去买毛豆泥奶油喜久福,逢魔时刻落日融金,晚霞似炫目油彩,倾泻至他清冽蓝瞳。五条悟雪色头发在风中飘舞,校服领带也高高扬起,他站在高墙下向他伸出手,夕阳落入他掌心,夏油杰心脏砰砰直跳,附上去像是拢住人间的余晖。高中三年,每逢夏日周末五条悟和他搭电车去看海,他们光着脚丫在沙滩里行走,细软的白沙没过脚背,奇形怪状的礁石伫立远处,海潮朝着猩红绚烂的天空翻涌,一浪浪冲刷着水天一线。五条悟裤管撸过小腿,露出光洁的皮肤,他笑着朝夏油杰泼水,他们于是快活地闹起来,水花溅了满身。玩到累了,两人并肩躺在温暖的沙滩上,手与手潮湿地扣在一起,贝壳里的寄居蟹在周围爬来爬去。五条悟给他看掌心润泽的珍珠,佯装是自己捡的,夏油杰揶揄他,挠他痒痒,两个人笑着滚成一团,衣服上都是细小的颗粒。

那是苦夏,五条悟银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他微微泛红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溶溶的光,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转过头时夏油杰清晰地听到上腔静脉堵塞的声音,它说:咔哒,咔哒,咔哒,像是宫廷里的小夜曲。五条悟在夕阳下吻了他,夏油杰在海洋面前,在海天之间,被Omega海洋般清澈冷冽的信息素包围,他叹息般地握紧了五条悟的手,心知肚明地把他拽回人间。

他和他在一起三年是夏油杰人生中最疯狂的日子——即使后来他为了赚几个钱干了其他无数荒唐事,他也觉得不如和五条悟在一起荒唐。五条家的少爷离经叛道,别出心裁体验穷人生活,他年轻时就是个恶趣味的烂人,热衷于捣乱和搞坏一切井然有序的东西。他天生对人类充满好奇,在学习过程中无法抑制自己的破坏欲。这个活得很原始的烂人骨子却有着夏油杰都为之敬佩的坚韧和执着,他总让他想起那种韧而不折的红柳,暴风雨之前低飞的蜻蜓。他是个很奇怪的异类,喜欢甜食、糖精和一切新奇的东西,生活里充满随心所欲的愉悦,但他的信息素却是海洋般清冽冰冷的气味,与那些厚巧克力盖的布朗尼、浇满果酱的蓝莓慕斯和大肚里全是馅的草莓大福格格不入。高三那年夏日祭他穿着蓝底交领浴衣在鸟居前等他,敛去平日玩世不恭的表情,蓝色眼睛仿佛一片汪洋大海,把人卷入其中。

他自然有一种出世又入世的世故、理想和天真,那是夏油杰最缺少的东西。

   

-4

那没什么可以大书特书的故事,左右一些乏善可陈又俗套落寞的青春小说桥段,懵懂无知,荷尔蒙上头,一个Alpha一个Omega顺理成章地定情,他们相拥着栽倒在床上,五条悟把手伸进夏油杰柔软的发间,长发松松地垂到他的胸口,痒痒的。十八岁时候的夏油杰有一头令人羡慕的长发,乌黑而有光,像五条悟记忆中那些太阳下粼粼的水池,五条悟wen了wen他的头发,说杰我们私奔好不好,去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好。夏油杰回答道。

夏油杰知道自己夺走了五条家最珍贵的宝物,但他心里又有点微妙,这是宝物选择把自己交给他,他打赌哪怕是文明社会,五条家知道五条悟心甘情愿被一个家产不超过六位数的Alpha标记一定会把他做掉。然而,夏油杰说不出心里的得意和珍重来源于何处,五条悟以前是他的挚友,后来是他的Omega,不像五条悟常常把“我们”“我们”挂在嘴边,夏油杰家境贫寒,性格内敛,他从不坦诚却也心知肚明——夏油杰十五岁到十八岁,五条悟是最重最浓的一笔。

临近毕业的那年寒假,夏油杰拉着五条悟去福利院做义工,出身优渥的少爷瞪着他玻璃球般的眼睛,瘪了瘪嘴说:“为什么要理解他们?我不要和那群小孩待一起,他们不爱干净。”

“贫富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不是生来如此。”夏油杰说,“如果出生能够被选择,我想他们中的大部分后悔来到这世上。”

五条悟继续说:“但贫穷是个恶性循环,他们大多粗鲁、野蛮、没有教养。”

夏油杰握住他的手,“所以需要我们,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和我们平等地站在一起。”

就像今天我站在你身边一样。

五条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蓝眼睛旋即被盘旋而过的白鹭吸引了目光,他兴奋地把手搭在眼上远望,咧开嘴微笑起来。夏油杰被他拽着手向湖边走去,五条悟转过头来看他,他回以笑容,暂时压下心里一点鼓动的不安。他与五条悟义正辞严的正论是一颗种子,贫富是他与Omega之间过不去的鸿沟。

毕业的时候他们闹得过了火,不小心捅到五条家那些老头眼皮底下,劝说Omega无果大发雷霆之后,五条悟所有的收入来源都被冻结。

夏油杰忧心忡忡,Omega却吊儿郎当地掏出另一张卡,笑嘻嘻地讲这是他十七年的私房钱,攒着当老婆本,可惜便宜你了。

他那天笑得很开心,因为上午刚和夏油杰看中一间租金便宜的小户型,家居是现成的,房屋坐落在老巷子的尽头。尽管那里简陋、低矮,一打开门就是股陈旧的霉味,夏天潮湿、冬天寒冷,粉尘碎屑乱飞,可那是属于他的房子,他和杰的第一个家。夏油杰和他花了一天把房间打扫干净,跨过院子里的晾衣杆晒被子,隔壁邻居出来泼洗脚水,尖酸目光在养尊处优的omega身上细细打量,然后发出一声刻薄的怪笑。夏油杰想着那声嘲笑,像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他耳朵上,五条悟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拉着他的手走进逼仄的房间里。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夏油杰在市区当家教,每天早上凌晨起床,坐公交车穿越半个城区去教书,下课后去书城门口发传单,五条悟跑去电厂应聘实习生,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回来身上总有机油和其他Alpha的味道。

他们才十八岁,很疲惫很无奈,年龄的差距无法用努力填平,这世界并非总是付出必须有回报。

五条悟拉着夏油杰去看烟火大会,挤在一起吃一根棒冰,夏油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呀,我回去还有事,五条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声说我们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一起出来了。他最近不舒服请假在家,刚去医院看过,身上还有消毒水儿的味,他拉着夏油杰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

夏油杰看他一下下伸出舌头舔那根廉价的棒冰,心里酸得要命,他说我给你买一根苹果糖,五条悟皱起眉头,好贵啊,他小声说。正在此时烟花飞上天空,声响震耳欲聋,绚丽膨胀的灰烬一瞬间落了满地,夏油杰盯着他的Omega抱怨起医院拖延的速度和老板拖欠工资恨不得打他一顿,他听着五条悟丝毫不觉得委屈的埋怨,有座高山轰然倒塌,遍地残屑喷涌。

   

   

他接受了五条家的条件,在五条家家长的监视下,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

我们分手吧,悟。

夏油杰用极尽平静地语气说了分手,透过清透的玻璃窗他看见五条悟站在汹涌的人潮间,他们隔着街头面对面,他跑得急切,一听到五条家为难夏油杰的消息就旷工跑过了半个街区,领带都没带正。熙熙攘攘的人群像他们吵闹的爱情,过早的执着最终只剩下一地鸡毛。

为什么分手?五条悟握着手机问他。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曾经以为我能跨过阶级,但是我走不到你身边。

哈,这是什么混蛋理由?

夏油杰以依然平静的语气回答五条悟的质问,其实他想告诉他的太多了,他一直是那么憧憬而自信地等待他们的未来,等待苦尽甘来风雨同舟,他理想主义又自以为是地握住Omega的手,而现实给他狠狠一巴掌,击碎他的傲慢与无能。一切都在无可避免地沉默,账户里欠的几个零、交不上的房租、遥遥无期的学费和邻居总是倒在家门口的垃圾,世界散发出铜臭和恶臭,理想的大炮在金钱射程之外。他奋力划开水面的浪花,却被推搡着回到启程之地,让努力变成一无所有的笑话。

说到底,他一无所有,拿什么承诺自己,拿什么承诺别人。更何况那个人和他云泥之别,他的父辈花了几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权力和跨越家世的钥匙,他哪来妄想的资格。

故事结束了,悟。夏油杰说,忘掉这一场无能者的美梦,一段失败的初恋没什么的。你是这个世界天生的中心,不需要低头垂怜世人。

他转身向房门走去,身影在五条悟眼里浓缩成一个白点,在窗棂木质的轮廓里远去。那一刻他像个镶嵌其内的画中人,孑然一身、孤独地从画布脱离。吵闹的人声逐渐消散,五条悟突然希望眼前的人群全部死去,那样他冲进画里,把夏油杰狠狠地拉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前几日夏油杰脸上的担忧是什么,然而他领悟得太迟。

 

   

 

-5

“所以……你在学院当荣誉教授?我记得祖苏利并不看好抽象表现主义风格。”

第四次他扯了扯他过分紧的领子,第三次夏油杰在跟他没话找话,五条悟看了他一眼,托住自己的下巴。

“那有什么关系呢?”他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满身匪气,“把反对的人干掉就好了。”

“悟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夏油杰笑笑,想到所谓这位年纪轻轻却已享誉盛名的天才画家,百无禁忌又随意至极的性格,那些负面报道也许不只是传闻,五条悟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菜品很快端上桌来,是些时令常菜,做得颇有新意。夏油杰没带他去心心念念的松川,而去了另一家会员制餐厅,是提早订好的。五条悟随他去了,他一向知道前任Alpha温和的性格下近乎偏执的控制欲,不过那是强者的通病。他端详着面前的男人,还是年轻时散漫的长发,垂下鬓角有股温驯又锋锐的矛盾感。他听说过对方堪称传奇的商业经历,对股市行情动物般敏锐的嗅觉,夏油杰花了五年从一文不值的穷小子变成个人财富超过七千五百万美元的新贵,虽然这个成绩在上流圈并不显眼,但是他已经得到了进入其中尊贵的名片。

蓝眼睛的Omega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红酒,双眸宛如藏了绵密的针。五年前夏油杰单方面抛弃他时说的话历历在目,他说他们太年轻,以至于不自知面临的是一条怎样困难的道路。他口口声声说着你不必低头,却正是他把他狠狠地拽下神坛,再狠狠地栽一跟头。夏油杰在这方面理智到残忍,五条悟不蠢,他聪明得很,所以从夏油杰根本没遮掩的蛛丝马迹里一眼看穿了他的目的。

但是他偏不乐意。

“对了。后天悟有空吗,京都北面一片薰衣草花田正打算开放,那里”夏油杰说道,双手微微摩擦着,他紧张时候的小动作和五年前还是一样,五条悟忍不住笑了,肆无忌惮地审视他。

“薰衣草之雾?”五条悟饶有兴趣地说,纤细结实的手指轻轻曲起,叩在桌面上,“杰,你觉得我只会追随着别人的脚步而模仿早已创造的作品?”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悟……”夏油杰的神情一下子僵硬起来,他张口解释,而五条悟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快意极了。

他在这场失败的爱情里耗尽了体面,乃至于他的学生都无法相信五条悟竟然有这样一段悲情的过往。一切拜夏油杰这个烂人所赐。

他笑得夸张,脸颊泛起生动的浅红,恶劣的性格几乎完全标榜在嘴角。Omega冷冽的水汽直冲向Alpha的鼻端,多年挚友,夏油杰很快意识到五条悟在故意为难他。这时候五条悟向他俯身过来,魂牵梦萦的味道离得更近了。

似湖似海,似雨水浪潮,似空山清雾,晨光熹微时枝头毓秀的水珠,清凌凌滴落的翠露。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错觉,杰。但是事实是,”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夏油杰嘴唇,动作暧昧,声音却端持清冷,“五年过去,我并没释怀。”

所以我没说翻篇,你不配舒舒坦坦理所应当,若无其事地催促我。

夏油杰哑然。

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五条悟的指尖,指尖带着刚碰到玫瑰的凉意和嘴唇的温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悟?”

五条悟猛地一拽抽出手,坐回座位上,笑眯眯地说:“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杰?”

他喝了不少酒,脸颊绯红如云上霞光,灼灼染了半边澄澈的天穹。五条悟酒量很好,但也有穷尽的时候,更何况他今天抱着一醉方休的心情来赴宴,一杯杯灌夏油杰自己也喝得勤。

说到底,他性格纯粹,年轻时更是感情浓烈分明,年长后虽然心态逐渐倾斜向极致的理性,面对年少时的挚友爱人,却总拿不出成年人的淡然。他看向夏油杰,夏油杰半红的狭长眼眶里神态真挚,一直习惯把万千思绪埋在肚子里。他五年前他爱他爱得掏心掏肺,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杰,最后赔上自己。他不仅早恋、私奔,花大笔钱陪夏油杰打工,什么纨绔子弟胞养男大学生干过的事他都干了,而且还倒贴。东窗事发后暗度陈仓未婚先孕,在夏油杰拿了五条家五百万出国后,五条悟和门禁森严的别墅区抗争了三个月,终于连夜赶上飞机去X国远走高飞。在国外他打掉一个孩子,收养另一个小孩,自己也勉强做了大人。他和夏油杰之间从不缺少爱和理解,而是缺少一些爱之外的东西,这个世界建立于坚实的物质与吊诡的悖论之上,感情不足以支撑他们走过这段漫长的蹇途,它有时不可或缺,有时可有可无,所以才刻骨铭心。伏黑惠总说他不像话,他却觉得他已经够像话了,刚过易折,以前最像话的好学生反而是最疯狂的那个,燃着天空与自身共同坠落。

所以呢,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六眼飞鱼?

五条悟想到这里把自己也逗笑了,他一笑起来面孔倒是灿烂俊秀,雪肤蓝瞳一片春光旖旎,Alpha的眼珠子快要黏在那上面,蓝楹花浅淡温柔的气味飘在他们中间,信息素缠绵温热,神态被酒液熏得朦胧。

都要醉了,醉得不知今夕何夕,醉得经年前的故事从灰烬里破土而出,陨石般击中心脏,大火裹挟着时间的香灰碾落成泥,粒粒是年少情事。

“我向你道歉,悟。我欠你一个迟到五年的道歉。”夏油杰说,“对不起。为了我自作主张离开你,但我不为我的决定后悔,只为了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我不想说没关系,杰。”五条悟趴在桌子上,突然伸手抓住了他额前的发,夏油杰把发绳解开,他于是握紧鬓边垂落的发。“我一直在等你回头,自始至终你没有。”

“其实那一天……我希望你能阻止我。”夏油杰说。

他的眼睛里染了水,浓墨般的颜色稀释了。五条悟突然觉得他好不懂夏油杰,进一步是好不懂人类,从小到大他被五条家称为怪物,梵高罹患癫痫,福楼拜患羊颠疯,莱蒙托夫饱受精神分裂症折磨,上帝给天生的艺术家大脑开了一枪,彻底掏空了他们与正常人的分界。五条悟不懂感情,有时候他叼着笔,坐在画室里踩着铺在地上的画纸想啊想,想到夏油杰和他走在一起时的大海与潮汐,夕阳与晚霞,晨光与薄雾,他想到人群中夏油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成为窗棂里永恒的壁画,Alpha本就浅淡的气味消失在数以万计的人流中。

他想着想着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刮宫留下的后遗症正折磨着他向来健康的身体,而五条悟无知无觉地喝了口冰咖啡,咀嚼着半片昨天留下的阿司匹林。他的大脑里,前景与后景相互渗透,剥夺了透视关系的视觉空间跳动着奔放自由的激情。他头痛欲裂、喉咙干呕,骤然间夕阳落入厚厚窗帘,余晖洒下行动绘画下的流质油彩和涂料风干的画布,线条狂乱迷人,那天五条悟看着眼前模糊的颜料盘和模糊的盛满红玫瑰的花瓶,好像看到未来和过去交错,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他轻声喃喃道:你怎么突然不要我了,杰。

   

  

-6

五条悟喝得不少,夏油杰叫代驾把他送回家时他已经醉得差不多断片,年轻的男人按着眉心,跌跌撞撞地走在半夜的路上,路灯把两个人互相搀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小孩子偷穿了夜晚的高跟鞋。他不禁偷偷地想:很多年前,五条悟和夏油杰去网吧打游戏回家,路上也会有两条靠在一起的影子。

伏黑惠打开门,果不其然看见五条悟无知无觉地和他前男友贴在一起,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对夏油杰也没了好脸色。他的监护人半夜未归,就算知道五条悟这个混账从不会出事,但还是整的心神不宁。

伏黑惠从鞋柜里给夏油杰拿了双HelloKitty粉红蝴蝶结拖鞋,硬邦邦地说:“五条老师选的,爱穿不穿。”

夏油杰肩上的大型缅因猫一爪子拍到他头上,哼了一声:“我的鞋呢?”

“我看你没手没脚,不需要鞋。”伏黑惠冷眼看年轻画家快要和夏油杰黏到天荒地老,翻了个白眼,从柜子里拆开一双新的,蹲下来给五条悟换拖鞋。

夏油杰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小孩堪称熟练的拖鞋换鞋动作,心想伏黑惠对五条悟可真是视如己出。

“过来吧。”伏黑惠不耐烦地朝客厅走去,打开了顶灯,“今天太晚,你别回去了,就睡书房——别误会,我是出于京都市民的公民意识。”

夏油杰点头,把五条悟扶到沙发上,五条悟正处于黏人的状态,他不得不和五条悟一起躺在沙发上才能阻止他把他按倒。伏黑惠端来两碗醒酒汤,看到他们俩脸色铁青,碰的一声磕到桌子上,液体溅出一小片白雾。“我现在知道家入硝子前辈为什么不愿提你们之前的事了。”他冷冷地说。

“夏油先生,你过来一下。”监视两个人——严格来说监视五条悟喝完醒酒汤之后,伏黑惠起身,示意夏油杰跟他走进五条悟的房间,他用钥匙打开书桌上方三格抽屉,解释,“五条老师每天晚上要吃药,药在房间柜子上,我够不到。”

“真正的身份信息卡在他身上,这是备份,权限足够了。别问——要是让你拿他身上的我怀疑衣服会被扒光。”他把五条悟的身份卡递给夏油杰,“用这个开。”

夏油杰:“……”这就是五条悟会养出的小孩吗。

他打开五条悟书桌上的电脑,把芯片插进卡槽,等待启动的蓝光逐渐亮起。夏油杰扫了过去,五条悟的书桌出人意料地整洁,三层抽屉,两侧书柜。颜料桶和装模作样的马克笔倒置在一个玻璃罐里,摞得高耸的画集旁摆了一张照片,上面五条悟揽着年幼的伏黑惠,对镜头笑得开怀,他们背后是里斯本罗西欧广场标志性的佩德罗四世纪念碑,雪白的鸽群从肩膀上起飞。

伏黑惠啪的一声把相片翻过去,夏油杰看他,他吐出两个字:“手滑。”

……

成年人夏油杰试图和小孩讲点道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伏黑惠不语,他昂起尖尖的下巴,小男孩肉嘟嘟的脸上神情是不符年纪的冷肃,他示意他打开电脑,“行了,快点。”

夏油杰从善如流地停止了对话,他依言用权限解开五条悟柜子的电子锁,然后手指不停地调出就诊记录,观察他到底什么毛病。伏黑惠抱着胸站在他身边,没有阻止。

五条悟的就诊记录很长,足足有十七页,一翻下去不到底。夏油杰皱起眉,他记得他的Omega一向身体健康,出国前身份卡记录不过四五条,这五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的身体骤然败坏。

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的预感,攫住脖颈的手掌散发出淡淡的寒意。

“别看了,我来告诉你。”伏黑惠突然捂住了屏幕,他语气发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什么意思?”

伏黑惠直接打开他的手,翻到倒数第二页最后一条,调出A国市立医院Omega生zhi科就诊记录,上面白纸黑字赫然记得清楚:妊娠12周,要求终止妊娠,过敏体质、妊娠剧吐者忌药物流产,以钳夹和负压吸引结合的手术方法终止妊娠,后一页是人工流产手术记录。

一瞬间夏油杰眼前天昏地暗。

他后退一步,脸上顿显不可置信的神情,震撼有之空茫有之颤抖有之,更多是罕见脆弱的无措。多种情绪混于那张素来喜怒不言的面孔,仿佛硬生生剥下一层金装玉裹的假面,血肉模糊。他手心发颤着去瞧那几行字,所有墨水都跟肿瘤般凝固视网膜前,他那年头也不回地走,理智残忍得连自己都厌弃,他想若此后一别两宽倒也成就一段年少风流,可若爱是命途多舛的开端,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他到底是落了多少亏欠。

“五年前他刮宫流产,体质特殊,出现宫腔感染及一系列并发症,到现在都无法根除。”伏黑惠说道,他用手戳戳夏油杰的腰,“别做出这样一张脸给我看,跟他说。现在把药拿下来,快点。”

他没打算给夏油杰缓冲时间,伏黑惠很有种“活在当下”的觉悟,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种爱,而没有一种爱能重来。他推搡着浑浑噩噩的夏油杰往客厅走,心里叹息着自己该死的监护人硬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终于将人安安分分地兑水喂了药,扶到沙发上躺好。伏黑惠站在客厅锁上门。又叫停家居系统。他说了句“我睡了声音轻一点,别打扰他”就打着哈欠离开,今天比他平时晚睡的太久。棉拖在地上勾出沙沙的声响,廊里的廊灯点了两盏,延长的光路向黑暗中无尽地远去,万籁俱寂。窗外灯火幽微,五条悟勾着他的脖子黏糊,好像时间停留在五年前逼仄的出租屋。而那只手青筋暴露,再没有年少时瘦削光洁的白皙,夏油杰停了片刻,覆上他的手背,闭上眼叹了口气,他唇色发白,眼睛下也是连日熬夜的青黑,一些远胜疲惫的柔软东西从这一声叹息里掉出来,落到地上。

他哄着五条悟回房睡觉,年轻画家的思维还算清醒,却老是晃来晃去,想到是风是雨。他一会儿掐着夏油杰的脸,抱怨他好小气不带他去松川,一会儿嚷嚷着小惠我的布洛芬去哪了是不是你扔的,一会儿指挥学生大下雨天去乡村教堂采风。最后他抱着夏油杰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任性得还像是那个漂亮的少年,一米九的青年人非常委屈地窝在角落里,瞪着蓝眼睛。夏油杰都替他委屈。

“杰不要我。为什么?”他说,短暂地恢复了下清醒,“你告诉我要走出局限,可是你却走不出来;你答应我的事根本都是谎言,现在你凭什么。”

他说得颠三倒四,说是责备倒像是多年来情绪的宣泄,五条悟胸口起伏几下,突然脸色一青,按住肚子露出疼痛难忍的神色来。

“悟,你怎么了!是还痛吗?我去给你再拿点药。”夏油杰急了,忙握住他火热的手,他手忙脚乱地想去端桌上的水杯,被五条悟按住了小臂。夏油杰心急如焚地一抬头,正对上他清澈的眼睛。

银月般清冷的颜色,卷翘如蝴蝶的眼睫,他的脸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但他确乎是一个骨头冷硬、性情理智的男人,在他眼睛里,夏油杰看见了三年的青春。

“惠告诉你了,”他用了肯定的语气,这时候才像那个惊才绝艳性情古怪的画家、五条家天资卓绝的下一任家主,他碧蓝的眼里充斥着丰沛的情绪,它们犹如丰沛的雨水落到地上,蓄起一汪冷冽的泉。“但是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夏油杰想了想,问道:“悟,所以……小孩他……”

“——打掉了。”五条悟打断他,耸肩,“你总不会指望我给前男友生孩子,哪怕前男友是你。”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感受到窒息如海水没过他的头顶,他头一次慌乱地意识到他扼杀了某种珍贵的东西,失去了某些珍贵的联系,尽管他知道五条悟看他时仍有五年前的痕迹,尽管他依然爱他,但是时间说那太晚了,对于已经发生的来说。

也许他应该告诉他,请等等我吧,等我到有能力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讲空话;也许他得知五条悟的身世后应当狠着心肠不与他深交,友情断掉后爱情自然无处可寻,他和五条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也许他应该教他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可是爱如何能教授,如何能功利而被动地给予,它是一阵没有预兆的雨,瓢泼而落时站在地平线上他们都湿了半身。他终于明白:他大约是后悔的。

那悟呢?

五条悟开始摸他的沙发抽屉,摸到一包没拆开的海盐饼干,他的动作带着酒醉后的胡乱与迟缓。夏油杰按住他的手,突然鼻尖一酸,他感到自己到底是个普通人了,被凡人的情感牵绊住脚步,贪恋人间的温柔。他很想说悟我现在有好多好多钱,我再也不会让你去电厂实习,不会让你买便宜的冰棍,不会让你偷偷带着我去蹭烟火大会,我们不会像五年前那样把象牙塔里的无知和沤珠槿艳的未来当勇气吃进肚子,拿年轻时一身傲骨去磋磨。他把头埋进五条悟的颈窝,像是卸下一身重担,肩膀轻轻地耸动。

喝醉的五条悟不吃饼干了,抱着他趴在他肩上,他们亲亲密密地抱在一起,五条悟突然嘟囔一声:“杰,我好想你。”

他半闭着眼睛,温热的气流和信息素的清冷落在他侧颈,说:“五年前到如今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选择这样离开,于是不再去想原因。但我不骗自己,我忍不住,还是好想你。”

烟火浊了身,佛龛稳稳、佛心却溅起红尘。大陆架海啸蜿蜒速度二十三公里,五条悟那一声就是二万三千公里,藐视命运、唾弃死生,夏油杰心里五谷丰登炸了满堂彩。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他想起多年前五条悟伸向天空的手指,他跑了三十里马让海风吹硬了脸,只为来这里看你一眼空空的窗,空与不空,全是他自己的事。

他捧起他的脸冲着那张薄唇就wen了上去,烈火烧喉、兵荒马乱。年少诗文横陈,漫天旖旎尽如狂风过境死灰复燃,五条悟冷白的指尖攀住他的肩膀,酒味和Omega冷冽的海洋水汽充溢鼻尖一寸寸之时,夏油杰想到:我也很想你,迟到了五年的想你。

为了那胎死腹中的情爱。

  

但是总有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后来,有了一切。

 

    

-7

第二天伏黑惠早起上学,看到案发现场把夏油杰和五条悟都扔了出去。

   

  

   

    

  

-fin

但是总有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后来,有了一切。——《梵高传:写给提奥的信》

他跑了三十里马让海风吹硬了脸,只为来这里看你一眼空空的窗,空与不空,全是他自己的事。严歌苓《扶桑》

Ps:小惠是alpha(解释)

谢谢各位老师让我参加这次活动,我来拖后腿了。




评论 ( 46 )
热度 ( 2141 )
  1. 共23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椛间月 | Powered by LOFTER